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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張小圓桌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桌子周圍又擺著半舊的扶手椅和沾染了酒漬的小蒲團,有的扶手椅破破爛爛的,甚至可以看到裏面的彈簧。

也許是篤定光線暗淡的地方更有助於天目的開啟,教室裏所有的燈上都蒙著一條挺厚的深紅色圍巾,被紅色暈染過的朦朧光線讓本就因為窗簾拉得很緊而悶熱的教室更加透不過氣來。在被一小堆雜物件擺放得滿滿當當的壁爐臺下面,火不合時宜地熊熊燒著,更加重了這種窒息感。

壁爐上放著一把很大的銅茶壺,散發出一股過於濃烈嗆人的東方香料味兒。圓形墻壁上一溜擺著許多架子,上面擺滿了臟兮兮的羽毛筆、蠟燭頭、許多破破爛爛的撲克牌、數不清的銀光閃閃的水晶球和一大堆顏色、花色各異的茶杯。

曼托諾特達姆是我們的占蔔學教授,年紀不大,三十歲出頭。在每學年的第一節占蔔課上她總會向我們炫耀起她顯赫的祖先,她自稱自己是著名的法國預言家諾查丹瑪斯的後裔,而曼托這個名字則取自最著名的預言家忒瑞西阿斯的女兒曼托。

可惜我們從不覺得曼托教授繼承了以上哪一位預言家的天賦,因為她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樣,吐字含糊,連話都說不清楚。當她激動得手舞足蹈地宣稱什麽的時候,她手臂上好幾個手鐲相撞發出的金屬質地的脆響都比她的話真實許多。

等到上課的鐘聲敲過了十幾分鐘,曼托教授才踉踉蹌蹌地從教室另一側的小門走了進來。她脖子上掛著的十數串看不清材質的鏈子亂七八糟地發出叮當的聲響,誇張的長吊墜耳環重得像是隨時都會掉下來。

“啊,同學們,你們好,你們好啊……抱歉,今天我來晚了……但是我得為確保我的天目足夠清晰做一些必要的準備。”看著曼托的模樣,我仿佛都能聞到一股熏人的劣質酒的氣味。“我們今天將要覆習如何看水晶球……因為你們即將去參加考試……”

“我真希望你們還沒有忘記占蔔學是怎麽一回事……當然了,真正具有天目的巫師很少……如果你們不具備天目,所能看到的也很有限了,我想我也教不了你們什麽。”她用近乎喃喃自語的語氣自說自話,腳步極輕地在第一排小圓桌前來回踱步。

湯姆擡眼看了曼托教授一眼,揚起嘴角語氣輕蔑地說道:“知道為什麽選修占蔔課的人這麽多嗎?因為只要你在O.W.L考試上將假話編得足夠動聽,你就可以得到一個O。哪裏有那麽多具備天目的人,不過都是些招搖撞騙的騙子罷了。”

我小聲反駁道:“雖然有些人的確是胡說八道,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騙子。”他抿起嘴唇,“當然不是所有人。我也聽說過G先生就曾提前十年預言了麻瓜世界的第二次世界大戰。那麽,伊芙琳,你有沒有遺傳到他的半點天賦呢?”

“很遺憾,我連半點天賦都沒有遺傳到。”我聳了聳肩,用遺憾的調子半真半假地感嘆道:“我連最簡單的茶葉渣子都看不懂,在我眼裏,它們不過是湊巧聚攏在一起,而不是未來的預兆,想用茶葉渣子看透未來未免太異想天開了一點。”

曼托教授似乎是終於想起了她還有一堂課要上,結束了毫無意義的自言自語,用虛無縹緲的聲音向我們做出了指令,“同學們,請你們看向你們手邊的水晶球,記住,千萬要記住,你們應該集中知覺,停止理性思考,理性是與天目大大沖突的。”

我們按照她的指示各自看向了手邊的水晶球,曼托教授繼續念叨道:“記住,你們要用眼睛去捕捉水晶球反射的光,必須目不轉睛,否則是不可能開啟天目的。”教室裏濃重的香料氣息總是讓我的腦袋隨著這陣煙霧昏沈下去,如墜迷窟。

偷瞄了一眼湯姆後,我意外地發現他正很認真地盯著水晶球看,便也不甘示弱地去看面前的水晶球。我緊盯著水晶球,連眼睛都不敢眨,也努力讓自己不去想其他的東西。如是堅持了半分鐘,我的眼睛不由開始變得酸澀與些微刺痛。

我原本以為這次所謂的占蔔會像之前任何一次那樣一無所獲,可是現在,水晶球與曼托教授模糊的聲音好像真的都在我的腦海裏一點點地遠去了。恍惚中,我好像真的看到了有什麽在眼前緩慢地成形,又過了幾秒鐘,我才看清了那好像是一支白玫瑰。然後,那純粹的白在一點點變紅,又由鮮紅變成了純粹的黑色。

這是什麽鬼東西?我暗自腹誹著——難不成真是盯久了都產生幻象了?難怪那些預言家都被人當成瘋子呢。我眨了眨眼睛,眼前那支枯萎的玫瑰頃刻間就消失了。“這位小姐,你是看到了什麽嗎?我剛才註意到你這裏有不小的光暈。”

曼托教授突然走到了我的身邊,突然拔高的音調突兀得像是走調的鋼琴,伴著一股雪莉酒的氣味撲面而來。她推了推快滑下鼻梁的圓形眼鏡,這個動作使得她手臂上的鐲子再次撞在了一起,叮當作響。她猛地抽走了我的面前的水晶球,自己高舉著它在暗紅色的燈光下看了許久。

過了好一會兒,曼托才用極細微的聲音喃喃自語道:“阿弗洛狄忒之花……永遠糾纏的宿命……顛覆者……野生之花……”我正為她古怪的話語摸不著頭腦呢,她突然又拍了拍我的肩膀,一驚一乍地說道:“親愛的,你要小心企圖落到你身上的鐐銬啊。”

她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我皺起眉頭,突然覺得拿一把紙牌占蔔命運都比所謂的盯著水晶球直至眼前出現幻覺靠譜。燈光下,曼托那呆滯的眼睛突出得更厲害了,“奇怪……不應該啊……這不可能……奇怪……難道是今天我的天目過於模糊?”

跳躍的火光閃爍在她戴著的綠松石上,暗紅的光與幽綠色撞在一起。曼托僵硬地轉動了一下水晶球——就好像那手腕不是她自己的,突然毫無征兆地尖叫了起來。我聽到了什麽東西碎掉的聲音,好像是哪個笨手笨腳的赫奇帕奇打碎了他的水晶球。

“不可能!”她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幾乎是將手裏的水晶球砸在我們桌上,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我正想問她怎麽了,曼托又拼命自我安慰道:“大概是今天我的天目還不夠清晰……一定是這樣的……這不可能……”

她再次推了一下眼鏡,鏡片的反光讓我想起某種昆蟲,這一連串比戲劇更具有喜劇效果的變化只讓我覺得有點應接不暇又有點滑稽。她末了的幾句嘀咕我沒能聽清,只能目送著她邁著顫顫巍巍的步子走開了。

等曼托走後,湯姆皺眉看著我,“你真的看到什麽了?”我向他笑笑,平靜地答道:“沒有,我只看到了水晶球裏你的倒影,如果這個能算預兆的話,那就說明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再說了,我從來沒有所謂的天目,根本不可能真的看到什麽。”

饒是這麽說著,我卻也不免將曼托剛才說的幾個不成句子的詞在腦子裏顛來倒去地重覆了一遍。什麽阿弗洛狄忒之花……永遠糾纏的宿命……顛覆者……野生之花……完全說不通啊,一點邏輯和道理都沒有,這麽想著,我自然地將曼托的話當做了她的又一次發瘋,丟在了腦後。

占蔔課結束後,湯姆向我推說有事就腳步地匆匆離開了,大概是沃爾布加或者馬爾福找他。我正愁要怎麽和他托詞離開呢,見他沒空管我便樂得自在地獨自去了貓頭鷹棚屋。天氣好的時候,沒有安裝窗戶的貓頭鷹棚屋總是顯得格外明亮,溫暖的稻草香讓人回想起陽光的味道。

珀爾修斯已經在那裏等我了,見我來了,他笑著向我示意了一下他手裏的一團白色的小絨球,“來,看看我們的小凱西。”出生不久的貓頭鷹體型並不大,眼下正乖巧地趴在他的手心裏,雪白的羽毛蓬松柔軟得像是一團棉花。

我剛試探著伸出手,它就主動湊了過來,輕輕用喙蹭著我的指尖,還發出一陣“呼嗚”的聲音,那樣的溫熱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珀爾修斯的語氣裏帶著顯而易見的驕傲,“她很可愛,對不對?我就說了,它是我見過最溫順親人的小貓頭鷹,沒有人會不喜歡它。”

“她的確很可愛。”我笑了起來,就好像那種溫暖柔軟的觸感傳遞進了我的心臟,讓它也被軟化了。我開始理解為什麽那麽多人都喜歡養一只寵物了——無論他們養的到底是什麽。畢竟有時候,動物是比人貼心可愛許多的存在。

我用別的手指去輕輕摩挲凱西的腦袋,它轉過頭,親昵地輕輕咬了一下我的手指。我感受著這只小家夥毫無底線、純粹的信任,向珀爾修斯讚同地說道:“你說得對,要是把它給珀伽索斯,那才真是可惜了。”珀爾修斯也低頭看著凱西,順了順她的羽毛,“那以後我就把凱西交給你了?”

“對了,我要怎麽養她來著?”“我那裏有多的貓頭鷹糧,你自己過來餵她就行了,如果我有時間我也可以順便幫你餵,畢竟我也要餵卡爾。”卡爾是珀爾修斯養的雕梟,相當威風凜凜的一只大鳥。“那我每天都要過來看她嗎?”

珀爾修斯也伸過手來摸了摸凱西的腦袋,“差不多吧,因為她年紀還小,不太能自己去找吃的,你肯定也不會希望她染上吃死老鼠的壞毛病。如果你嫌來北塔太累太麻煩,可以把她帶回寢室養,反正你現在也是一個人住。”

“才不要。”我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珀爾修斯的提議,他驚訝地挑了一下眉頭。我解釋道:“她是一只貓頭鷹,一只飛鳥,怎麽能被禁錮在地底下?在斯萊特林的寢室她只能看到深綠色的湖水,卻看不到屬於她的湛藍天空。我更喜歡看到她自由的樣子。”

珀爾修斯聞言誇張地“哇”了一聲,“說真的,伊芙琳,認識你這麽多年了,這是我第一次覺得你還有點愛心。小凱西,看看你多可愛,都能讓石頭開花了呢。”“閉嘴。”我打斷了他的貧嘴,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一點笑意。

我撓著凱西的小腦袋,輕聲說道:“畢竟,誰願意對這麽一個可愛的小東西心狠呢?”凱西又朝我“呼嗚”叫了兩聲,像是在讚同我的話。“凱西。”我再次喚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某種來自久遠記憶深處的惆悵慢慢地浮上了心頭。

Chapter 28 凱西

如果你馴養了我,我們就彼此需要了。

——安托萬德聖埃克蘇佩裏,《小王子》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我沒事的時候就會去貓頭鷹棚屋看望凱西,給她帶去品質最好的貓頭鷹糧,有時候一天甚至會去兩次。珀爾修斯訝異於我對凱西持續了很多天的熱情與喜歡,直言“以前讓你去趟北塔可比讓你寫魔法史論文還難!”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喜歡凱西,也許我是享受她無條件的信任,喜歡她毫無戒備的親昵,也可能是和她在一起時不需要花太多的腦子或是心思——而且至少那一團柔軟的觸感是真實的,那一抹溫暖的熱度是不會消失的,就像是一顆孤獨的心找到了某種可以依靠的東西。

九月的天氣總是變化得很快,早上尚是晴朗的天氣,到了下午就陰沈起來,呼嘯的風拍打著窗欞,卷起棚屋裏雜亂堆放著的幹草。我剛放了一把貓頭鷹糧在手心裏,凱西就熟稔地跳上了我的肩膀,等著我將食物遞到它嘴邊。

我用另一只手撓著她的小腦袋,感受著她溫熱蓬松的羽毛,心想遲早有一天這塊地方的毛會被我薅禿。吃完貓頭鷹糧的凱西顯得有精神多了,親昵地蹭著我的臉頰,還輕輕地撲扇著翅膀。“你要把我的頭發弄亂了,凱西。”

她像是聽懂了我的話似的,立刻停止了撲扇翅膀的動作,輕輕蹭著我的臉頰。我笑著誇獎她,“凱西真乖。你長得這麽快,再過幾天,我的肩膀肯定就放不下你了。”也不知道她聽懂我的話沒有,畢竟凱西只能用單純的動作表達自己的心情。

“這些天,我總想著你不在的時候是去哪了。”我正和凱西玩得開心呢,難免被這突兀出現在背後的冷峻聲音嚇了一跳,剛回頭就看到湯姆站在棚屋的門口,長袍隨意敞開,露出裏面幹凈的白襯衫。我有點結巴:“湯姆?你……怎麽來了?”

一縷黑玉般的頭發垂落在湯姆光潔的額頭上,讓和凱西玩鬧多了的我甚至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撓一下。“怎麽?難道這裏我不能來嗎?”他冷臉看向我,聲音與臉色都彌散著窗外凜冽的風霜,連胸前那枚閃亮的級長徽章反射的光都是冷的。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抿起嘴角,略微仰頭看向他,不太明白他這樣擺臉色又是因為什麽。站在我肩膀上的凱西絲毫沒有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也沖湯姆熱切地“呼嗚”叫了兩聲,像迎接其他人那樣想飛到他面前撒嬌——凱西並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懂得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她的道理。

“別——”我伸出手想要攔住凱西,可是已經晚了。湯姆陰郁慍怒的臉色已經預告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幾乎是眨眨眼的工夫,我就看到我的小貓頭鷹突然停住了振翅的動作,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般直直墜下地面。

我呆楞地盯著地上掙紮片刻後就不再動彈的小毛團,有什麽鮮紅的東西從她幼小的身體裏湧了出來,染紅了地上鋪著的灰白的幹草,熾烈得灼人眼睛,就像是讓人無法直視的炙熱夕陽。安靜的空間裏只剩下了呼嘯的風聲,呼嗚作響,就像凱西歡快的叫聲。

凱西的爪子蜷曲的弧度扭曲得不太正常,幾秒後還是一直保持著那僵硬的姿勢。鮮艷的紅色慢慢地填滿了我的整片視野,我遲鈍地想,她可能是死了。等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我渾身的肌肉都因為這個認識僵直起來。

如果湯姆沒有打斷我的動作,我想我還可以勉強地控制住自己的歇斯底裏。當我本能地想蹲下身把凱西抱起來時,他卻先我一步,用力將我禁錮進了他的懷裏。他的手明明是涼的,他的長袍明明沒有溫度,可是卻燒灼得我的皮膚發痛,如同揚起的鞭子猛地抽打在我的身上。

憤慨已然宛如蓄勢待發的閃電越積越多,我近乎歇斯底裏地朝他大喊:“你發什麽瘋!放開我!”我用力地推搡著他,想從他令人窒息的懷抱中脫身,然而卻因力量的懸殊掙脫不開。“你有什麽毛病!她只是一只貓頭鷹而已!她又怎麽惹到了你!難道一只貓頭鷹你都不許我養嗎!”

我瞪著他,深吸了口氣才勉強沈靜了語氣,接著說道:“所以是因為珀爾修斯,是嗎?因為凱西是珀爾修斯送給我的。”看著他臉上像是嘲諷的笑容,我心中的怒火在越燒越旺,它們在我的血管中奔湧、暴沸,終於,沖破了任何理智的桎梏。

隨著“啪”的一聲脆響,一個不輕不重的巴掌落到了他的臉上。我們都站在原地不動——這一刻不知道有多長,在這樣的寂靜中,任何不相幹的聲音,包括我們急如鼓點的血脈奔湧之聲、未曾停歇的風的腳步聲、凱西尚存著餘熱的身體處流出的血滴落進地面深紅色發出的滴答聲無不比平時放大了成千上萬倍。

我本以為湯姆會還手,或是直接拿魔咒對付我,可是他沒有。他只是用力錮住我的雙手,將我重新緊緊地扣在他懷裏。他的語氣很平靜,“如果你真的想要養貓頭鷹,我可以讓阿布拉克薩斯重新給你找一只更好、更聽話的。”

終於,那道憤怒的閃電從天而降擊中了我的心臟,我停住掙紮的動作,望著他看不出情緒的黑眼睛,大聲笑了起來。“找一只更好的?找一只更好的。也許這個時候,我還應該誇你能夠如此熟練精湛地使用無杖魔法?一個完美的殺戮性質的黑魔法咒語?”

我學著他的腔調將那話重覆了兩遍,“所以,殺死一只貓頭鷹對於你來說什麽都不算,是嗎?你殺了我的貓頭鷹,只要給我買一只更貴的,這件事就從來沒有發生過了,是嗎?”他冷淡地看著我,就好像我是個無理取鬧、撒潑取鬧的瘋女人。

那雙黑眼睛裏倒映著一個沒有溫度的世界,還有一個尚且存在些溫度的我。我不知道是我瘋了,還是他瘋了,或者是我們本來就身處一個瘋狂的、沒有理智可言的世界。“湯姆,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我給你一只新的’抵消的。你到底懂不懂什麽是憐憫之心,或者說,你到底有沒有心?”

“我不需要懂得什麽是憐憫。”他側臉的輪廓在昏暗的日光下投下淺淡的陰影,完美而薄情寡義,如同廟宇裏擺著的冷漠、俯視眾生的神像。我一邊搖頭,一邊輕笑,“如果以後你不需要我了,你是不是也會這樣對我?然後再找一個對你來說更有用的女人。”

他沈默地望著我,在我快要放棄等待一個答案的時候,他終於開口了,聲線仍是一貫的波瀾不驚。“你不一樣。”“哪裏不一樣?”我反問他,“這樣的謊言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湯姆,我並不會相信自己對於你來說真的就那麽特別。”

“我們都是具有完美演技的演員,而你的天賦是那麽醒目——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眼底的深情款款到底是逢場作戲還是真情實意。我想我很難得到答案,不是嗎?”湯姆的臉上露出厭倦的神色,驀地松開了我,而我則因為慣性後退了一步。

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你也說了,它只是一只貓頭鷹而已。伊芙琳,你的憐憫心才是真讓我驚訝,你居然會把一只貓頭鷹的死活放在心上?以前我也沒見過你對哪種動物流露出特別的愛心,無論是兔子還是其他……”

停頓片刻後,他繼續說道:“承認吧,伊芙琳,你根本就不在乎這只貓頭鷹的生死。你之所以生氣,只是因為我弄壞了屬於你的東西。”我打斷了他的話,怒氣沖沖地說:“不要總是一副你最懂我的口氣。我們才認識一年,你根本不可能有多麽了解我,之前的巧合不過是你誤打誤撞罷了。”

他質問我:“你覺得世界上真的可能有那麽多巧合嗎?”我反唇相譏,“也許一切都是梅林他老人家的安排呢。”在片刻的沈寂後,我終於長嘆了一口氣,語氣疲憊地說道:“我受夠了,湯姆。我原本以為我可以忍下去,可是我發現我做不到,這一次是貓頭鷹,那麽下一次,又會是什麽呢?”

“你說得對,我不只是因為一只貓頭鷹的緣故向你小題大做,我是受不了你沒有窮盡的掌控欲。無論我以後叫什麽名字,冠的是誰的姓氏,我想我都只會是我自己。如果你覺得我會像其他人那樣,永遠都乖乖地聽你的話、做你的傀儡、你的提線木偶,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我自知自己腐爛至極,甚至缺乏基本的道德觀念,我喜歡很多庸俗的東西,比如金加隆;喜歡很多邪惡的東西,比如尋常人諱莫如深的黑魔法;也願意為了這些東西付出一定的代價。我寧願折斷自己的喉嚨也不願意被束縛起來做一只囚鳥,即使那是純金打造的囚籠。”

“如果說,有一樣東西是我永遠都割舍不了的,那肯定就是自由。無論怎麽說,湯姆,我是真的對你動了心,這一點你愛信不信。但是我受不了這樣窒息的關系。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你有太多不可言說的黑暗面,對此我心知肚明,也能夠接受,可我也有自己的底線。我永遠都是我自己。”

湯姆的臉上並沒有出現任何可以與怒氣聯系起來的痕跡,白皙細長的手指輕輕撫上了我的臉頰,“伊芙琳,要是換成任何一個別的女生做出剛才的事,我肯定會讓她痛不欲生。但是我卻沒有這麽做,我沒有讓你為剛才的行為付出任何代價。你來告訴我,這對於你意味著什麽?”

“我不知道。”我誠實地給出了自己的回答,“我真的不知道,湯姆。當你擁有太多副面孔的時候,我就很難確定究竟哪一副才是你的真面目了。也許這又是你的一次偽裝,也許你只是忌憚我知道你太多的秘密,或是我的姓氏。再說了,如果讓你在黑魔法與我之間選一個,你會選什麽,我們心知肚明。”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了,我註意到了這個細節,卻無法確定他究竟是什麽情緒,我好像也厭倦去探究了。我蹲下身,抱起凱西還殘留著些溫度的身體,“不管怎麽說,我想,你永遠也沒有辦法馴養我。也許在這裏說再見也不是件壞事,如果有人問起,我會說凱西是被城堡裏的貓咬死的。”

湯姆並沒有阻攔我,相反,他只是默然地註視著我離開的背影。我脫下身上的黑色長袍,將我的小貓頭鷹裹了進去。我難得幼稚地想著找個更漂亮的地方將她埋葬,就好像這樣會讓她更快樂,比如黑湖邊的山毛櫸樹下,那裏的景致和陽光應該都很適合她。

脫下長袍後我難免覺得有些冷,可是出於某種執拗,我沒有為自己施保暖咒,而是任由北風挾卷走我身上的暖意。夜色漸濃,城堡裏也各自亮起了燈,光影在起霧的夜晚變得朦朧起來。我的整顆心在空蕩蕩與充盈中來回跳躍,如同一盞光線飄忽的燈。

我在心裏不停地告誡自己,湯姆裏德爾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他只是與我極度相似;我對他並無好感,湯姆這個名字成為了我日記本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名字;我對他還沒有到達朝思暮想的程度,就如同此時的霍格沃茨城堡一燈未亮;我什麽也不記得,他是湯姆裏德爾。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就將“我和湯姆”這幾個字荒謬地混為一談。

霍格沃茨城堡迷蒙的光影依舊溫暖,它以自己最大程度的寬容包容著所有人。

其實有關“自由”的底線我並沒有堅持多久,在愛情之火燃燒得最熱烈的時候,我什麽都不願意想了,只希望能夠和湯姆在一起,無論我們是奔向天堂還是共赴地獄。“占有與被占有,所有和所有權,在愛情裏,我們都是病人,心甘情願帶上枷鎖,成為另一個靈魂的奴隸。”(1)

註:

(1)摘自邁克爾翁達傑所著的《英國病人》。

Chapter 29 沃倫的秘密

流言的傳播速度總是驚人的,我和湯姆只不過是幾節魔藥課沒有坐在一起,有關我們是為什麽分手的各種猜測就甚囂塵上。有人說湯姆是終於醒悟了我配不上他,有人說本來就是我給湯姆灌了迷情劑,還有人說湯姆和我在一起是為了一個賭約。

我對這種想法只能是嗤之以鼻,他們也不看看湯姆裏德爾是什麽人,他能為了一個沒有實際利益的破賭約委屈自己?珀爾修斯過來陰陽怪氣地祝賀我,結果被我毫不留情地施了鎖喉咒。看著他被粘起來的兩片嘴唇,我沒良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幾秒後,我的笑聲戛然而止,不給珀爾修斯解開咒語就拋下他去漫無目的地閑逛。初雪後的天氣已經凜冽起來,以前尚不算是稀少的藍色天空如今徹底絕了跡,只剩下抹不去的同色濃雲。彩繪玻璃失去了陽光的襯托,也變得有些黯淡。

今天是聖誕節假期前的那個霍格莫德周末,大家要麽選擇了去霍格莫德放松,要麽就選擇了窩在休息室裏,所以現在的城堡格外冷清,走廊上沒有丁點聲音。我拒絕了莉拉讓我同她一起去霍格莫德的邀請,她大約是揣測我在為“失敗的戀情”暗自神傷,倒也沒有像以前那樣勉強我。

暑假那次不怎麽樣的嘗試到底還是讓我學會了抽煙,不會再被焦油嗆得狼狽不堪。不過通常,我也只是點燃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看著它在空氣裏緩慢地燃燒,任由帶著薄荷味與煙草味混合氣息的灰色煙霧旋轉著攀升,直到它快燒到手指才扔掉。

要是讓珀爾修斯聽說我學會了吸煙這件事,他肯定會嘮叨個沒完。這麽想著,我順路拐進了二樓的女生盥洗室。這個盥洗室挺破舊的,鏡子的邊緣處有細如蛛網的裂紋,水管上堆積了一層厚厚的鐵銹,鮮少會有女生真的過來。看著緩慢升騰的煙霧,我的眼前突然浮現出了某個黑發黑眼的身影。

Damn

我在心裏罵了一句臟話,突然聽到盥洗室某個隔間內傳來了低低的啜泣聲。我想我大概知道哭聲的主人是誰——麥特爾沃倫,那個極度敏感、不合群的拉文克勞。她滑稽的外貌與古怪的性格使得她成為了整個拉文克勞甚至是整個霍格沃茨取笑的對象。

她好像一個朋友都沒有,被欺負時也沒有人替她說話。說實話,我有點看不起沃倫這樣的女生,每次都欺負了就知道哭哭啼啼,不欺負她又欺負誰呢?斯萊特林看不慣我的女生目前一抓一大把,直到現在我也沒看到她們有誰過來找我的麻煩。當然了,柳克麗霞那次是個意外。

Bollocks

為什麽兜兜轉轉回來又想到他了?比起厭煩湯姆,我更多的是厭煩自己的難以割舍,又不是沒有見過比他更帥的男生,比如珀爾修斯,玩笑歸玩笑,珀爾修斯的長相讓我無法挑剔。我試圖說服自己只不過是不甘心於一場失敗的狩獵與征服,就和小時候的我看到漂亮的玩具就一定要得到是同種心態。

他的臉還是佇立於我的顱內,我不耐煩地將煙頭隨手扔在地上,正準備抽身走掉,不遠處某個隔間的門卻驀地打開了。沃倫從隔間裏走了出來,在見到我後她遲疑了一下,然後用尖細的嗓音小聲問我:“你是被裏德爾甩掉的那個女生?”

這算是哪門子詢問對方身份的問題?我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突然醒悟她被人欺負不是沒有理由的。而且重點是——是我甩的湯姆裏德爾,而不是他甩的我!我再次在心裏大聲罵了句臟話,沖她揚起下巴,“你是那個古怪的麥特爾?”

沃倫剛擦幹凈的眼睛裏又浮起一片水霧,她委屈地說道:“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而已。”地精才想和她做朋友,我刻薄地想著,誰願意成天看著一個愛哭鬼、鼻涕精?要是把她的眼淚積攢起來,肯定能把整間盥洗室都給淹沒了。

“你也是因為不開心才來這裏抽煙的吧,我不開心的時候也愛來這裏哭。”她咯咯笑了起來,聲音又尖又細,像個傻氣的小女孩。梅林啊,我強忍著把她腦袋按進水槽的沖動,沃倫察言觀色的能力和她奇怪的笑聲一樣令人難以忍受。

更何況,我才沒有不開心,聽她那語氣,就好像我離開了湯姆裏德爾就永遠高興不起來了似的,才怪,沒有湯姆我照樣可以活得風生水起。少了一個湯姆裏德爾能有多大區別?我一點都不在乎他每天都在做什麽,每天又和誰在一起,一點都不在乎。

他就是去和柳克麗霞當眾擁吻我也不介意,除了我可能會想著怎麽做才有可能擰斷柳克麗霞的脖子。我們有多久沒有同彼此說話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最近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畢竟每個早晨與夜晚都是一成不變的沈默與死寂。

“我覺得你們分手分得很奇怪。”見我不理會她,沃倫繼續自言自語:“斯萊特林的人總是很陰沈,裏德爾是最陰沈的那個。可是每次他看向你的時候,他就沒那麽陰沈了。”你知道個屁,我在心裏腹誹,湯姆是個演技太好的騙子,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連我都不知道,別提你這個傻瓜了。

“我喜歡觀察別人。”她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看來沒什麽能夠阻斷她的喋喋不休。“裏德爾真的挺可怕的,我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有點怕他,即使他再帥也不行。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他真的就沒有那麽可怕了。”我挑起了半邊眉毛——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偷窺別人說得這麽冠冕堂皇。

“你不相信我。”

我重新點起一根煙,終於舍得擡眼看向她了,“我當然不相信你,你對於我們來說連陌生人都算不上,你能懂什麽?”看到裏德爾願意對我多笑幾下就認為我對他不一樣了?可笑。只要多笑幾下能讓他得到想要的東西,湯姆裏德爾絕對可以成為喜劇演員。

這下好了,眼淚順著沃倫的眼角猛地湧了出來,她的聲音因為傷心變得更尖了,仿佛是一把錐子,刺得我耳膜疼。“你們斯萊特林都這麽可惡!”“得了吧,沃倫。至少我還願意和你搭話。你自己想想,願意正眼看你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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